吳超鵬

吳超鵬祖父母住在衙前圍村，家族有田地和祖屋，機場擴建時田地被政府收回。祖父出洋行船，曾寄錢回港，由祖母經手買屋。父親是祖父的長子，他有幾位姐姐和3位弟弟。超鵬父親和二叔由祖父元配所生，三叔和四叔是填房所生。吳超鵬只見過兩位姑媽，二姑媽與他們家最親，她早年嫁入沙田小瀝源村；另有一位姑媽嫁到山打根，間中回港探望家人。父親小時候得到幾位姐姐的疼愛，個性較為倔強。昔日衙前圍村民不太重視教育，很少在村外求學，但父親十分好學，先後在喇沙書院和師範學校畢業，其後任職教師和校長，曾任筲箕灣官立學校和育才書社的校長。父親注重子女的學業，督促他們求學，超鵬和他的6名兄弟姐妹均讀至大學畢業。至於三叔和四叔讀書較少，他們的子女接受教育亦不多。 

吳超鵬父母在師範學校就讀時相識，父親最初住在衙前圍，婚後母親亦入住衙前圍。母親來自大戶人家，超鵬的舅父曾任職恒生銀行經理。超鵬從二姑媽聽聞父母成親的往事，當時超鵬的外婆反對婚事，因父親只是一名教師，家境相對清貧。母親個性謙虛，不願提及嫁入圍村後的適應問題，超鵬二姑媽覺得嫁入圍村，實在難為了母親。超鵬認為在現代人的心目中，圍村生活環境惡劣，圍村人雖懷舊，對鄉下有感情，但村民賺到錢後大多遷出，希望改善生活。超鵬未曾在衙前圍居住，亦未讀過村內的卜卜齋(即至德公立學校前身)，近年他已移民加拿大。被人問及為何不住在圍村，超鵬解釋說不是自己小看衙前圍及至德學校，無可否認他亦懷念衙前圍，但他希望自己和家人有更理想的生活，子女有更佳的成長環境和教育機會。 

1954年吳超鵬在香港出生，住在九龍城福佬村道88號。昔日行船的祖父寄美金回家，由祖母買入衙前圍的村屋，以及村外的田地。1954年政府擴建啟德機場，超鵬家族的田地被徵收，父親從政府領取賠償金後，與衙前圍的好友李作夫合力在福佬村道88號建樓，樓層由兩家分配。福佬村道鄰近衙前圍，步行只需約5分鐘路程。吳超鵬一家搬入新居後，生活改善了不少，住所有客廳、飯廳、睡房和廁所。後來父親成為官立學校的校長，因屬於高級公務員，合資格購買公務員合作社旗下的住宅，全家搬入跑馬地比雅道，父親在跑馬地住至離世。

父親重視子女教育，吳超鵬並此自言幸運。小學他肄業於大坑道的瑪利諾神父教會學校，中學時就讀於花園道的聖約瑟書院，完成中三後赴美升學，到紐約投靠已移居當地的大哥，在紐約續讀中學，因資優獲跳級3年，直接入讀12班 (等同香港的Upper Six) ，1年後他應考美國全國會考(SAT)，成績優異，其中物理科是全州第一。他同時獲幾間大學取錄，最終選擇了肯薩斯大學(KU)。他認為入讀KU可能是命運安排，他結識了幾位香港同學，其中有位成為利豐洋行的執行董事。最初超鵬在KU修讀商科和通識科。後來他得悉香港計劃興建地下鐵路，以及九廣鐵路即將推行電氣化，立即轉攻土木工程，並讀至大學畢業。他在1978年回港，在一間建築公司任職工程師，該公司主要負責地鐵和九鐵的工程，例如替九鐵鋪設石屎路枕，提升火車的速度。未幾他升至經理，其後再升為董事。回港後他在跑馬地與父親同住，收入穩定後便遷出置業。

吳超鵬赴美國留學前，每逢過年、打醮等節日，必定跟父親返回衙前圍。他小時候圍村外貌已很「現代化」，沒有了圍牆和護城河。吳超鵬對打醮最深刻的印象是食齋，當時規年齋戒3日3夜，他從小習慣肉食，齋弁至第三天已感天旋地轉，體力不支。雖然吳超鵬家在衙前圍有房屋，但已由三叔和四叔兩家入住，沒有多餘的地方，打醮期間他們要每天來回跑馬地和衙前圍。回村拜年是每年的指定動作，過年時超鵬與兄弟姐妹穿上新衣隨父回村。父親先到天后宮上香，超鵬等小孩只知道是拜神，長輩沒有解釋意義。其後父親探望阿婆(即超鵬三叔、四叔的生母)，當時阿婆、三叔、四叔住在3巷，超鵬每次入村拜年，多跟三叔、四叔的子女玩樂，他亦見過其他房的族人，但小時候不算很熟。隨後父親到祠堂參加團拜，與叔伯兄弟會面，超鵬認為昔日團拜很熱鬧，不少族人仍住在衙前圍。過年時大人負責放炮仗，但只求營造氣氛，不為取樂。

超鵬等小孩回村時，自覺亦步亦趨緊隨父親，某次弟弟超瀛不跟大隊，自顧自四圍遊玩，回家時大家才發現超瀛走失了。超鵬感慨當年小孩不值錢，多一名小孩只意味添一雙筷、添一件衣，他們回村參與大人活動時，只能旁觀而不作聲。他留學時只獲父母提供機票，在外國要自行揾錢讀書，不像今天的小孩依賴父母，要父母預先儲錢供書教學。超鵬成家立室後，兒子出生時曾點燈，日後他亦帶兒子回祠堂裝香和拜年。

吳超鵬每年重陽連續數天拜山，初八上慈雲山拜祭廷鳳祖，初九在衙前圍吳氏宗祠拜成達祖，初十到圓州角拜日玄祖，初十一到蠔涌拜俸高祖。超鵬祖父母的山墳位於白沙灣，距離蠔涌不遠，有時在初十一連拜俸高祖和祖父母的山墳。衙前圍全體吳氏族人初九集齊祠堂，大家自覺現身祭祖，成達祖不用上山拜祭，人多時要借用祠堂旁至德學校的操場。圓州角是最大的太公山，拜山規模最大，人數最多，禮節最齊。拜日玄祖時整隻燒豬抬上山，附近有村民及小孩「打山頭」，尾隨吳氏族人，希望討食燒豬。拜其他山頭亦準備燒豬，但上山前已斬好，再入盒攜帶。

拜山時有分錢和分豬肉的規定，超鵬認為這是吸引族人上山的辦法。分豬肉以家庭為單位，每家分到一條燒肉，因肉的價值較分錢大，眾人分得豬肉均感興奮。昔日分錢只限男丁，超鵬小時候可分得1至2元，但隨行的母親和姐妹無份。普通族人每位可獲1份錢，祭主可獲分多份，金額視乎祖堂當年的租金收入；以最近一次拜山為例，每份約100多元。新丁和上壽者可獲多份，「新丁」即首次自行上山的男丁，大約2至3歲，已不用父母手抱；族人擔豬頭上山，表示有新丁拜山。新丁可分得3份錢，一般由家長代領。上壽者年紀越大，分錢越多，例如吳詠棠去年90歲，由超鵬代領8份錢。在山墳有主持詢問，是否有新丁或上壽者，事前雖沒有調查，但日玄祖族人有本祭掃簿，列出族人名單，查簿便知悉相關的資料。

近年拜山人數越來越少，不及昔日的熱鬧，今天族人上山已不志在分錢。超鵬認為習俗應不斷變化，農歷九月正值颱風季節，現時規定拜山時如遇風雨，族人改到祠堂拜祭，只派2名代表上山行禮。近年某日超鵬的兄弟姐妹集齊拜山，超鵬的姐姐開玩笑，謂女丁亦應該分錢，有男族人反對，謂女性無權發言。超鵬認為男女平等是無可避免，不能墨守成規。

超鵬的兒子出生後曾在祠堂點燈，點燈時正值農曆新年，不少族人回祠堂拜祖先。他認為點燈儀式不算特別，細節由金妹(編按: 衙前圍村民，吳渭池家的嫞人)安排，由嬰兒的祖父和父親主持點燈，但嬰兒不用出席，亦沒有長老在場。點燈用意是一個宣示，平日族人各自忙於謀生，過年時回村聚會，大家入祠堂看到燈籠問「是誰的？」，自然知道今年有新丁。

吳超鵬家族在衙前圍有4個物業，其中3間是祖屋，相連並立於3巷，另有一個南邊街的舖位。父親是祖屋的業權人，他早年已因收入改善而遷出，但不欲丟空3間祖屋，於是讓三叔和四叔兩家入住。父親在1996年去世，當時長實實業已陸續收購衙前圍的村屋，由黃志恆出面聯絡村民。長實曾聯絡父親，但他對收購無動於衷。父親去世後，超鵬成為遺產執行人，他辦妥物業承辦的手續，祖屋可隨時買賣。1997/1998年超鵬已移民加拿大，長實打長途電話找他，探討收購的可能。超鵬不急於賣祖屋，收購的談判已拖了多年，而且三叔和四叔的家人仍在村居住，若賣屋將面臨安置的尷尬問題。惟長實已收購了全村約7成業權，根據香港法例，有條件提出全面收購。超鵬對長實的計劃感好奇，於是飛返香港了解情況。

超鵬認為長實只是地產商，純以商業考慮發展衙前圍，沒有特別計劃。長實開出每間屋(每分地)的收購價是180萬元(不交吉)或200萬元(交吉)，對原居民和非原居民一視同仁。超鵬詢問長實有否考慮保留舊物，長實當時已畫好圖則，難以保留任何舊物，長實認為若保留天后宮，善信仍舊燒香拜神，將造成污煙瘴氣，對公司賣樓有阻滯。當時不少村民樂意向長實賣屋，大多數人主要考慮價錢，祖屋的因素只是次要，甚至當年的村長(編按: 吳九)亦賣出祖屋。但不少村民或因舊契的法律問題，或未辦好物業的繼承手續，導致有屋賣不得。超鵬的出發點與一般村民不同，他覺得自己是在賣祖屋，而且當時另外的保育方案正在醖釀，最後他與長實談判不成。

市區重建局提出收購衙前圍村後，超鵬仍不想賣屋，但不能不面對兩個現實。1.)衙前圍村屋已十分殘舊，超鵬曾修補過自己的3間祖屋，但狀況仍然很差。當時三叔、四叔兩家仍在祖屋居住，時刻面臨風雨和白蟻侵蝕的威脅。超鵬無力永久維修祖屋， 倒塌只是時間的問題。2.) 三叔、四叔兩家希望可趁重建盡快上樓，但前提是要先賣屋。另外，二叔擁有部份祖屋的業權，二嬸年事已高，她家境較窮困，希望儘早賣屋，靠賠償金改善生活。超鵬理解親戚的訴求，於是與重建局開展談判。

超鵬以業主身份與重建局單獨談判，委託孖士打律師樓，派出專責圍村屋買賣的代表律師。超鵬認為集體談判行不通，村的組織無法代表個別業主談價錢和條件，否則永遠無法達成協議。超鵬與重建局在黃大仙區議會進行首次會面，他認為重建局的方案不像長實極端，有不少保育的考慮。雙方談得不錯，經多次會面彼此的分歧逐漸收窄，他感謝重建局的幫忙，令衙前圍三寶和家族的3間祖屋得以保留。重建局承認原居民權益，願意給予原居民賠償，雖然局方有工程式計算，但由於不屬於正式政府部門，不必依循政府的既定政策，可靈活處理賠償。

陳婉嫻曾提出保育全村的方案，將衙前圍發展成類似宋城或迪士尼的保育公園，內有龍鬚糖和玩雜技等攤檔。超鵬認為衙前圍有歷史價值，但不贊成保育公園的方案。他認為圍村又已拆得支離破碎，保育後又沒有長遠規劃，永遠保留只是幻想。他指出祖父並非賣龍鬚糖和玩雜技，不同意設置這類攤位。另外，如落實保育公園的方案，將由政府收地，以官收的形式賠償。政府雖亦承認原居民權益，但要按照既定政策，參考新界的案例，用一套既定的工程式計算賠償，將遠遠不及重建局的數目。

吳超鵬家與市區重建局達成賣屋協議前，祖屋由三叔和四叔的家人入往，三叔和四叔早前成功申請公屋，當時已獲安排上樓，只餘三叔兒子仍住在其中1間祖屋。超鵬與重建局談論住客的安置，雙方達成滿意的方案，三叔兒子獲安排上樓，並領取搬遷津貼。住客與重建局討論拆遷問題時，一般可選擇現金賠償或公屋安置，視乎個人意願。超鵬自謂要求不高，只要求重建局不要剷平衙前圍，以及保留其家族的祖屋。

超鵬不覺長實曾「出茅招」，逼使堅拒賣屋者就範。他贊成長實拆卸已收購的村屋，一來村屋結構不穩，隨時因刮風落雨導致塌屋傷人；二來若村屋長期丟空，將被癮君子或露宿者佔用，帶來治安問題，影響仍未遷出的住客，長實可算是幫村民拆屋。他強調大家要面對現實，自從有地產商計劃收購後，村民已很少出錢修屋，村屋日益殘舊，不少已在打風時倒塌，村民的生活環境越來越差。超鵬謂若非親友入住祖屋，他或許聘請正規工程人員拆屋，因安全問題，他不主張任由祖屋自生自滅。

吳超鵬認為圍村的私人和公家物業繼承方法不同。如屬私人物業，業權人可立遺囑決定承繼人，不必拘守圍村「傳男不傳女」的俗例，可傳給自己女兒，甚至是關係更疏離的姪女，業權人不必向其他人交代，鄉親父老亦無權過問；如業權人沒有立遺囑，則按照現行香港法例處理。按照2000年大埔某村的爭產案的判例，女兒有繼承父業的權利。超鵬認為他父親開通，女兒亦可分享遺產。超鵬指出部份衙前圍村民分不清公家和私人物業，意圖干涉私人物業的繼承問題，對個別家庭的安排有異議。他們以圍村人自居，認為香港法例在圍村不適用，例如有男村民堅持男丁繼承的傳統，認為叔伯的物業屬於祖業，應由子侄承繼。 

吳超鵬父親與吳詠棠等人是受過較多教育的吳氏族人，他們在村外擔任不少公職，但在衙前圍村並不活耀。他們並非不想為村務出力，但與村民有不同意見，他們的一些想法不太合乎圍村慣例，因此被人排斥，有事不獲知會和解釋，意見不受理會。超鵬自小接受西方教育，認同民主、平等、法治等現代社會的價值。昔日圍村講究大清律例，但他認為世界時刻在變，習俗亦應不停改變，大家不能固步自封，停留在大清律例的階段。他非常尊重圍村的傳統和長輩，很佩服講道理的族人如吳世明、吳志榮和吳偉基等。

超鵬曾向村民提議改善民主和法律意識，但遇到很大阻力，有時他對自己意見不獲重視感到洩氣。超鵬指出有不少村民以「圍村人」自居，遵從傳統的村規和習俗，漠視民主意識，造成村務上不平等的參與，並非人人能表達意願。他認為「司理」只是政府與村民的橋樑，一方面代表村民向政府反映意見，另方面通知村民有關政府的新規例，然後大家開會討論。有村民卻認為幾位司理可決定一切，他認為這不符合現代社會的做法，並曾向族中的司理表達異議。

超鵬父親曾任俸高祖的司理，代表俸高祖一房管理日玄祖和位榮祖的產業，後來有司理虧空公款，日玄祖和位榮祖改組成一間有限公司，按照公司的結構，「司理」正式稱為「董事」。超鵬現時是代表俸高祖的董事，他認為出任董事是被「擺上神枱」，本身他不太了解董事的產生方法，亦不希望以「司理」自居。他認為有限公司的運作方式民主，董事只是一個橡皮圖章，在每年兩次的大會中，其他族人亦可隨時出席，不必透過董事表達意見，董事只負責在會議紀錄和核數報告上簽名。

吳超鵬移民後仍經常返回衙前圍，參與節慶和祖堂事務。他認為自己的心意與遷出村民一樣，大家都覺得「衙前圍是我們的村」，他從温哥華坐飛機回村，與其他人從香港各區回村，性質沒有不同。超鵬不在衙前圍出生和長大，他強調這不是自己的選擇，在村出生者或許感受不同，但人永遠希望改善生活，遷出的人現時亦不想回村居住。超鵬認為離開者對故土尤其不捨，移民外國更令他思鄉情切，反觀一直留在村的人總是希望遷出。他認為這是人性，正如他亦懷念跑馬地的舊居，以及艱苦半工讀的留學生活；同樣地因為是命運的安排，他才對衙前圍有特別感情。

昔日超鵬很少返鄉下，因為年輕人展望將來，年老才回望過去，才意識到回憶最重要。他認為人離開世界，不能帶走任何東西，雖然他現在有大屋、汽車和手表，但遲早將一無所有，只餘下一個回憶。他同意劉皇發等人所言，鄉公所、天后宮和祠堂是村民的凝聚力，如全拆掉了便沒有人回村。他希望保留這些圍村的象徵，讓子孫代代相傳，了解先輩的事跡。超鵬的兒子仍未到念舊的地步，有很多事情要忙，未體會到回憶的價值。父親住在跑馬地公務員宿舍時，亦曾向超鵬講述衙前圍的往事，但由於他與族人看法不同，大多是抒發怨氣的內容，超鵬今天亦感同身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