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潔芳

黎潔芳於1928年在廣州出生，原籍新會荷塘。父親是高材生，曾任寶隆洋行華人總買辦，在家鄉經營匹頭生意。1938年，廣州淪陷，黎潔芳回鄉避難，在荷塘入私塾讀四書五經，懂算盤和算術，讀至初中。當年黎潔芳獲荷塘鄉親稱為「荷塘皇后」，李世奕冒名追求，二人於1949年結婚，1950年移居香港。李世奕早在戰時來港，經朋友介紹到上環廣源東街批發洋貨舖廣永興做後生，1950年已升職至頭櫃。李世奕夫妻住在蘇杭街（舊稱乍畏街）。二人在洋貨舖打工兼營貿易，向洋行訂貨再自行推銷，同時僱用送貨的伙記。其後李世奕夫妻接洋行訂單，向本地塑膠廠分發生產。有朋友接過「飛機仔」訂單，應接不暇，向李世奕夫妻提供工模，讓他們自行生產。

李世奕夫妻掌握基本技術後，正式離開廣永興，買啤機在家設廠，以駿發樹膠塑膠製品廠（1967年改名新法工業有限公司）為廠名，在洋行接單生產塑膠製品。初期業務是生產加工奶嘴，李世奕夫妻先在英國入口奶嘴頭，在廠房啤奶嘴的片部和環部。未幾二人將廠房搬至西祥街（舊稱必治街），工廠樓高5層，屬可放置機器的貨倉形式住宅樓宇，李家租用地下和二樓，分別用作生產和居住，再開闢閣仔做包裝。當年西祥街地舖多從事塑膠業，例如長江塑膠廠曾在西祥街20號，附近亦有不少玩具廠。

黎潔芳丈夫李世奕任職的洋貨舖廣永興位於上環廣源東街，主要貨種包括頭梳、鬚刨、頭擦、皮帶、針等，從英國入口之後在香港批發。1950年起，李世奕夫妻自營貿易，但不敢與廣永興老闆爭利，只經營檔次較低的奶嘴，未料因此獲厚利。最後李世奕辭去廣永興工作全情投入生產業務。黎潔芳認為，由貿易轉行工業者只屬少數，不少同業安於打工。李世奕夫妻首間工廠設於蘇杭街7號三樓，取名駿發樹膠塑膠製品廠。當時李世奕夫妻已學會操作啤機，全廠最初只有1部機器。早期駿發分批購入原料，每次以少量入貨，用現金交易。

韓戰臨近結束時，塑膠原料大幅跌價，美國買家不了解原料價格變動，沒有因此要求少付貨金，仍以落單時所定價錢計算，駿發等廠家在成本減低後變相獲利。當年外國客戶與香港廠家簽訂生產合同，條款偏向廠家利益，廠方在原料升價時獲補價，在跌價時則不用減價。駿發因生意不斷擴充，搬廠房到土瓜灣，取新址租金廉宜和勞工密集，將蘇杭街廠房改為包裝工場，並僱用苦力每日從九龍運貨過海。駿發後來因土瓜灣交通不便，再將廠房搬至西環西祥街，附近有不少塑膠廠。初期駿發的訂單來自文咸東街的嚤囉行，廠房在接單後才生產，出產的奶嘴外銷理想。

1950年代至1960年代，香港廠家依賴洋行接單，有時廠家要帶貨辦到洋行輪候見客，有時客戶自攜貨辦問價，待廠家計算成本後回覆。當年廠家較少自行設計貨辦，一般在街外買實辦再略為修改，免起侵權糾紛。駿發按客戶訂單要求，由李世奕在街外買辦，再請師傅起模投產，出產的首套玩具是美國流行的化妝玩具。駿發有不少玩具訂單來自華興和益盛等洋行，李世奕與其他廠家事先協商分工，再跟洋行接洽。駿發生產玩具後，保留奶嘴生意至1960年代末。駿發創辦初期，黎潔芳負責全部廠務，包括生產、管理、培訓等，職位等同現在廠長兼總經理。黎潔芳家族經營匹頭生意，父親為高級管理人員，向黎潔芳傳授生意知識，有助黎潔芳替丈夫發展事業。

駿發樹膠塑膠製品廠在西環西祥街的廠房設有10張工作枱，從街外聘請起模師傅，聘用工人約100名。機房男工約20名，包裝女工約60名，西祥街有較多閩籍人聚居，女工多來自廈門，負責操作啤機和包裝。黎潔芳認為，當年員工忠心，例如員工為避免駿發存貨遭偷竊，甘願在路邊以木箱當睡牀，以看管貨物。西祥街工廠位於唐樓地下，樓上閣樓設有包裝工場，晚上女工下班後，單身男工睡工作枱，李家住在廠房樓上。

李世奕夫妻的創業資金約1萬元，主要用作購買機器；1950年代的經營資金主要來自積蓄，借貸不多；生意擴充後需依賴貸款。初期李世奕夫妻經朋友介紹向錢莊借貸，利息高達15厘，借款講求個人誠信，不用抵押。錢莊實際經營米舖等生意，以放貸為副業，著名經營者有呂興合。借款人在錢莊辦好借貸手續後，規定3日後才可用錢，有時廠家為應急要以客戶支票抵押，再換取現金貼現。黎潔芳認為，廠家早期較難向銀行借貸，及至1960年代經營環境好轉後，因信用提高，獲銀行發放數天兌現的期票，同時得原料行願意賒數。

李世奕夫妻合力經營駿發樹膠塑膠製品廠，李世奕主管外務，包括接單見客、遇事求助、參加展覽會等；黎潔芳主理廠內生產、人事和帳目，同時照顧家務。黎潔芳鼓勵丈夫積極參加社團，以便擴充社會網絡、汲取情報。李世奕長年任職李氏宗親會主席，又參加新會荷塘同鄉會和廣東信宜同鄉會；出任過港九塑膠製造商聯合會的實務會長，與廠家交換行業消息，例如客戶的誠信等；1965年加入中華廠商聯合會，有助新法工業有限公司後來在內地設廠。黎潔芳認為，參加社團雖不能直接促進生意，但有助解決業務困難，例如：宗親會有成員在警局任職，李世奕夫妻有事時對方出面調停；宗親會又有會員提示防範賒帳的公司、飛單的洋行（即接到某廠家貨辦後私自交別廠生產）。黎潔芳認為，她與丈夫的工廠昔日與銀行建立關係較容易，來往較密切的銀行有中銀、滙豐和東亞等。

黎潔芳負責內務，管理廠房和家庭，早年朝七晚十二上班，每日要巡廠和接電話。黎潔芳憶述當年廠務的困難，早年駿發的產品出口英國，有時因為產地來源證（「120」證）不合規格，遭海關扣留，黎潔芳要找關員理論。黎潔芳同時在廠內管理工人。早期駿發曾聘用起模師傅、機房領班、包裝領班等，請人不限同鄉或同姓者，初經朋友介紹，後改為登報招聘。黎潔芳遇事常與下屬研究，並誠懇向下屬請教。黎潔芳初期嚴謹控制工廠的成本，按每批產品獨立計算成本，但在子女相繼出生時要依賴下屬，曾因下屬計錯成本而令生意虧蝕。李世奕夫妻有6名子女，由黎潔芳母親協助照顧。長女生於1951年，幼子於1961年出生。當時駿發發展迅速，李世奕夫妻重視子女學業，不要求子女來廠幫工，並聘用補習老師跟進學業，安排子女入讀好學校。李家子女全部在加拿大完成大學課程。夫妻寄望子女成才，刻意栽培接管生意，平日與子女傾談工廠業務，在子女放暑假時常讓子女參觀工場。

黎潔芳從父親身上學得管理之道，積極與員工打好關係，爭取各部門工頭或室長人心，依靠他們穩定下屬。黎潔芳視員工為自己人，向員工虛心學習，從不喝斥員工，每逢時節與員工飯聚。廠內聘有專職伙頭，為落貨、機房部門的長工供應伙食。黎潔芳選拔工頭注重履歷、經驗和長相。黎潔芳當年從《星島日報》散文學習「睇相」，選用老實和有人情味的職員。員工任職最長有10餘年。黎潔芳曾在勞工處進修塑膠業安全守則，學會機械操作、車間佈置、防火等安全知識。昔日勞工處派人巡廠，李世奕夫妻從不欺詐，真心為工業着想。

新法工業有限公司廠房多年來無大工業事故，只有軋傷手指等輕微意外。有女工曾啤斷兩隻手指，黎潔芳親自照顧，送該名女工到醫院救治，該名女工深受感動，後來工廠收縮裁員亦無怨言。黎潔芳曾替不少工人寫推薦信，助工人謀職和發展，例如有員工移民澳洲，黎潔芳說好話使該員工通過移民局審批；黎潔芳又送禮物給伙記的兒子，獎勵成績優異。綜觀新法數十年發展，新法沒有遇上太大難關，遇有困難有伙記出面協助解決。1967年香港暴動時，不少廠家結業，新法的競爭對手減少，變相幫助新法發展。當年新法廠內工人沒有罷工，勞資關係得以維繫。1973年石油危機時，原料價錢上漲，訂單減少，新法每週只有3日開工，吸塑師傅主動在外接單，包裝珍寶珠糖果，得以渡過為期數月的難關。1970年代越南難民潮時，新法伙計向李世奕夫妻獻策聘用難民做包裝和苦力工作。

新法工業有限公司主要產品發展依次分別是奶嘴、玩具、公仔配件（化妝具、公仔衫）。新法早期曾短暫生產髮梳。1960年代流行塑膠花，新法曾按美國客戶指明的款式生產，當年不少塑膠廠轉型生產膠花，所需機器與生產奶嘴的類似。當時廠家每次起貨，一般按訂貨量考慮工模成本，所以即使產品轉變頻繁，對同行影響亦不大。新法於1960年代初停產奶嘴，當時產品走向多元化，包括膠花、化妝玩具和電鍍製品（例如玩具車的車頭蓋）等，主要外銷美英日等地。新法有某類產品停產，便將該產品的工模變作廢料出售，故適應產品轉變困難不大。

新法的電鍍技術優於同行，電鍍產品為新法帶來最高利潤，但訂單數量不多，不及產量較大的化妝玩具。新法初在蘇杭街設廠（當時仍稱駿發樹膠塑膠製品廠），1956年搬廠至西環西祥街，2層廠房共1萬呎，後買入二樓閣仔和鄰舖，使廠房擴充至2萬呎。駿發規模日益擴充，李世奕聞說堅尼地城海旁的東亞貨倉租金便宜，於是搬廠到面積3萬呎的上址。1970年代初，新法在資金充裕後，以31萬元買入黃竹坑道現址，擁有2萬平方呎廠房，並在天台加建上蓋，用作包裝和存倉。黎潔芳感嘆當年地方簡陋，但廠家和工人不怕捱苦。

李世奕夫妻從1975年起計劃到內地設廠，自1981年後將大部分工序北移。當年先在新會荷塘的家鄉開廠，以來料加工形式運作，然後將半數產品送回香港包裝。當時黃竹坑廠仍然運作，後期包裝工序全在內地完成。荷塘廠房由地方政府興建，李世奕夫妻獲邀回鄉從事加工生產。荷塘廠房屬規模不大的加工廠，李世奕夫妻後因路遠不便，先後在東莞鄉鎮和寶安設廠，以便處理廠務。

新法工業有限公司曾在東莞縣城設廠，未幾因路遠而撤出。新法在1995年於寶安開辦新益塑膠製品有限公司，約於這時結束香港全部生產線。內地官員歡迎新法在內地設廠，並大開方便之門。黎潔芳認為，在內地設廠的困難在於工人難於管教。李世奕夫妻在香港定居後，參與多個同鄉組織，與內地保持聯絡，在家鄉捐錢興學。黎潔芳認同自己是香港人，但仍關心故鄉，對能夠幫助鄉親感安慰。

1970年代初，新法工業有限公司生意擴張，廠房從西環搬到黃竹坑，李世奕夫妻有充裕資金投資物業。有時訂單應接不暇，新法便提供原料和工模，將部分生產工序外發加工，並派人督工和指導。1978年起，新法生產線北移。當時內地勞工充足，新法專挑年輕精明的工人；人民幣滙率低，減低生產成本；香港勞工條例日趨完善，卻加重本地的經營成本。李世奕夫妻初期選擇在家鄉附近開廠，後因路遠改在寶安設廠。新法北移發展後，美泰兒、麥當奴等外國客戶主動送上訂單，黎潔芳和兒子每週北上管理廠務。

約於1988年，新法的香港生產線全部北移。在全部北移前的過渡時期，內地和香港工廠同時開工，內地廠房負責複雜工序，香港廠房則主力做包裝。香港的廠房逐步收縮，工人分成小批遺散。新法因平日勞資關懷和睦，遺散工人時沒有工潮。新法在生產北移後產量大增，可接一億元的大訂單。香港廠房最高峰時聘請500名工人，內地廠房最高峰時聘請1萬人，此時企業第二代已開始接班。新法的高峰期約為1992至2000年。

黎潔芳自言對工業有少許心得，自評工作值60至70分，自覺最大成就是家庭經濟穩定，子女成才。黎潔芳認為企業家條件包括領導才能、解決問題能力、投入工作等。黎潔芳認為她早年接受的教育有少部分可在工作上應用，她年輕時曾在貿發局和勞工處讀夜學，學習管理和會計，又與伙記研究而學會塑膠知識。黎潔芳自言對塑膠業有一定感情，否則不會堅持到現在，但因現在經營困難，難以全心投入。

黎潔芳回顧設廠西祥街時期工作忙碌，鮮有家庭生活，所幸住在工廠樓上，收工後與家人一起吃飯，一家人在星期日看戲或郊遊，每年外遊一次。李家女兒在聖士提反堂讀中學，兒子則在聖類斯書院就讀。子女均完成大學，長子、次子修讀商科，幼子修讀工模設計，3名女兒分別攻讀工管、會計和社工。1980年代中期，兒子在加拿大畢業後返回新法實習，學習帳目和財務管理。1990年代初，兒子接手新法。第二代目前仍未放棄塑膠生意。近年香港業務逐漸萎縮，香港寫字樓主要負責文件、報關、轉口等事務，內地和香港各有帳目，內地廠房仍由香港的管理和技術人員打理。次子專管地產業務，主理一間地產公司。